三月初，北方仍是冰天雪地，人们穿戴仍是里三层挖三层，出门仍要裹得严严实实。

一日晚间，秀芹对正在收看电视节目的王晟说：

“看你每天没昼没夜的忙碌，你答应过我的事是不是该落实了？”

王晟转过脸去回答：

“什么事？我答应你什么事？”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咋健忘了呢？”秀芹故意提高嗓门。

“啥事？直说，这电视剧太精彩了。”

“现在文化不知道下落，小敏回到了她亲生父母那儿，文革整天没啥言语，我总觉得心中不踏实，是不是咱把大哥家的文青接来上学，这孩子早晚有出息，要是这样我心里也许平衡些，你看如何？”

王晟听见这话，中听，下意识地把头转向秀芹。他想从秀芹的话中读懂她的意思。他在返回的火车上确实答应过这件事，也想把文青接过来，文青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今夏又逢中考，也该关心关心，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可他不是没有顾虑，他当初为了骗取秀芹的信任，只说自己有两个孩子，万一这孩子说走了嘴，他觉得在秀芹面前会矮三分的。想到这，他试探地问秀芹：

“文青的父母会同意吗？”

秀芹早知道王晟会故意糖塞，没有揭穿他，笑笑说：

“这对孩子有好处，他的父母会同意的。”

秀芹相信她自己有十分把握把文青接回来。因为在老家的时候，已征求过文青的意见。

“我试试看，明天回单位给大哥通个电话，说明我们的意图，然后我及时告诉你，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文青这孩子？”

秀芹故意白了王晟一句：

“哪个孩子我不喜欢。”

三天后，王晟兴高采烈地对秀芹说：

“大哥他们同意了，近期就办理文青的转学手续，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文青要是惹你生气，这可是你自找的呀。”说话的时候，王晟故意显得有些事不关己的神态。

秀芹笑道：

“你这小伎俩，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经历的事太多太多，不会为一个孩子与你计较的。我相信，文青和文革、文化绝不是一色的孩子。”

王晟笑而无语。

一日上午，王晟收到王光拍来的电报：

“文青于十一日动身去您处，请接站。”

午间，王晟把这消息告诉了秀芹。秀芹显得有点高兴，对王晟说：

“咱们把文革的房间收拾收拾，拆洗被褥，免得在大城市呆惯的孩子不适应咱这边的环境。另外，你再不能用对待文革他们的办法对待文青了。我了解文青这孩子很懂事，咱们要象亲生父母对他，不然的话，他在悄悄溜走，咱们即对不住大哥大嫂，也无法向这边的亲朋好友交代。”

“没问题，听你的。”王晟略显激动。文青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以前很少得到他的关爱，连父亲的称呼都被“剥夺”了，从内心讲，他不能再让孩子受委屈了。

三月十一日上午，文青在王光等人的陪送下来到了东海火车站，独自踏上北去的列车。文青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了养育他多年的大爷、大娘，泪水涟涟，感谢他们对他多年无微不至的关怀。可这一走，又不知道哪天见面……

文青上火车后不久，就开始看书。困了，就伏在坐位前的茶几上休息一会儿。列车越往北去，天气就越明显地冷了起来，他就不断地往身上加衣服。由于年龄小，又第一次孤身行程这么远的路程，本应到北安站转乘公汽就可到达目的地，他却于三月十三日晚八时到达列车的终点站龙镇。待有人告诉他下错了地方，且距离德都县城还有五十公里的路。当时早无返回的公汽了，更没有出租车可打。怎么办，待天明回去，他就要因自己的过失耽误一天的课程，身上又没有多余的钱驻店。在这种情况下，他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毅然决然背上一丝袋书籍和一丝袋随身的四季衣物步行回德都。

文青身穿一件破旧的黄色军用棉大衣，手提肩扛衣物和书籍，在凛冽的寒风里，在黑漆漆的夜幕下沿着通往德都的沙石公路艰难前行，一路上仅遇到了两辆夜行的货车，尽管他发现来车灯光后，紧靠路边停下，一个劲儿挥手示意停车拉他一程，可货车总是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无奈，直到第二天上午九时许他才饥肠咕噜、浑身冻得哆哆嗦嗦进入县城。再经多方打听才找到了父亲的家。

王晟的家还是老地方。由于头一天下午他和秀芹都没有准时接到文青。估摸着火车晚点或文青乘过了站，他俩委托在邮政局上班的秀海家的二女儿适时去客车站迎接文青，他俩便上班去了。

王晟家的院子里堆满了积雪和杂物。进院子的小门是用几块木板合成的，虚掩着。文青轻轻地推开院门进去，院子里的大黄狗开始“汪汪”地叫个不停。房门紧锁着，家中无人，文青便来到了木棚里，放下丝袋，在一堆用于引火的豆秸旁躺下，盖上破旧的黄大衣，顾不上天寒地冻，没几分钟后便进入了梦乡。

上午下班后，秀芹急急忙忙回家做午饭，由于早上匆忙。没有准备引火柴禾，他便进木棚内取。当她走进棚内，却见豆秸旁躺着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待定神仔细看，这不是文青吗。看着文青熟睡的样子，她一阵阵心疼，急忙弯下身去，叫醒了仍在酣睡中的文青。

文青睁开眼，见是秀芹，急忙爬了起来。看上去很疲倦的样子，说了句：“三婶”，便感觉浑身乏力，桑眼冒火说不出话来

秀芹吝惜地说：

“文青，快跟我回房子休息，这里太冷，要是感冒可不得了。”

这时候，文青才觉得身上有凉意。连打了几个喷嚏。

“快进屋，孩子。”秀芹疼爱地说。

文青艰难地跟着秀芹进了屋。秀芹赶忙调试好温水让文青洗洗手脸，催他赶紧上炕休息。

文青说：“三婶，我不困了，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孩子，一会儿我引火做饭，一路上累了吧，怎么这么晚才到呢？”

待文青把事情一五一十道来后，秀芹怜爱地说：

“真难为你了，一会儿你三叔就回来，你先歇着吧。”

文青客气一番，秀芹把文青领进她和王晟的房间，铺好炕，文青倒下就睡，他仿佛觉得仍在行进的火车上，不过，火车不是往前开而是往后疾速行走。

十几分钟后，王晟骑着破旧的自行车风尘仆仆地进了屋。见了秀芹，第一句话便说：

“秀芹，文青回来了没有？”

秀芹告诉他文青刚睡下，别打扰他，待吃饭时再叫醒他。王晟进了房间瞧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文青后便退到灶房和秀芹做起了饭菜。

约一个小时后，秀芹做好了饭菜，特意炒了四个菜，算是为文青接风了。

吃过午饭，全家稍休息一会。下午临上班前，王晟告诉文青好好呆在家中，并说过几天就可以到县第一中学上课，然后驮着文革去上学了。秀芹也上班了，并嘱咐文青一定要休息好。

下午，文青休息了一个小时左右再也睡不着了。他在思纣着：这是个什么地方，这季节在老家早已春暖花开，午间炎热的很，可这儿仍是冰天雪地，想到来时的遭遇，他似乎有些后悔。可既然来了，再回去，即使一万个理由，爷爷、奶奶，叔婶们也会怀疑是秀芹的不对，他不能这么做，这会愧对良心的，这种想法也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文青为了更好地熟识周围的环境，穿上来时的破旧黄大衣，系上围脖，锁上门，到城区转转，外面依旧寒冷，不多时天空竟飘起了小雪，落在街面上，少许小城洁净了许多，车辆驶过，街面上留下车轮碾过的清晰的雪印，走在雪面上脚底有一种发棉的感觉。一个小时后，他把小城转了个遍，为数不多的楼房成了记住去处的参照物。这虽是个县级城市，可和苏北相比，也就是一个乡镇的规模，且破烂不堪，毫无生机。

文青回到家时，天边开始泛黑，距离王晟、秀芹下班时间还有个把钟头。北方的春季傍晚来的早。进屋后，文青开始打扫灶房，也许是王晟、秀芹回家过春节的缘故，或许是整日烧煤做饭取暖的原因，灶房的顶棚上、碗架上、四周的墙壁上净是灰尘，他学着苏北人在过年节时将笤帚绑在一根长木棍上，将灶房内的灰尘一一扫净，然后，开始用抹布擦洗灶房内一切埋汰的地方，他整整洗了五盆灰水，直到自己认为满意才停了下来，接着，她又学着秀芹的样子，到院内的板房里取来了引火柴禾和破碎的木绊子，整整齐齐放在炉子旁。他一看挂在墙壁上的钟表，距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便看起书来。

秀芹下班进屋，见到如此清洁的灶房，很是吃惊，很疼爱地对文青说：

“你来这儿是学习的，婶不是让你干这干那，今后有时间多看书，有了出息后，婶自然会高兴的。”

文青说：

“三婶，我呆着也没事，在家都习惯了，你身体又不好，和三叔一样工作忙，我干点也好调节自己。”

秀芹疼爱地说：

“你真是个好孩子，看书吧，我不打扰你了，我开始做饭。对了，今后你就和文革住在一起，小哥俩千万别吵架，否则你三叔会不高兴的。”

文青懂事地点点头。

文青在家呆了两天，就进入第一中学读书了。那正是升高一的关键时期。一两个星期后他就适应了这儿的环境。每天和王晟、文革一起上学，晚间大都独自回家，几次校方测考，他的成绩都在全年组前三名。中考结束后，文青以绝对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县第三中学，开始了高中阶段的学习。秀芹感到特别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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